江陵旧曲

【若钟】见日之光(完)

waring:OC,私设,过去捏造,血腥描写


第四幕 伏龙

 

于无星无月的黑暗里,他时常回忆起过去的事情。

他想起纳贝里斯,记忆女神坐在四月的溪流边,慵懒地拨动琴弦,哼唱着一首听不清调子的歌曲;他想起归终,她曾与留云借风通宵达旦地争论某种巨型弓弩的结构,他去劝架,踩皱半张图纸,被她俩同仇敌忾地扔了出去;他想起甘雨,小麒麟趴在草地上啃一朵甜甜花,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团云,风一吹,就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想起他的眷属;他想起过往数千年里他曾遇见过的那些凡人,那些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善良者,卑劣者,果敢者,怯懦者,他们形貌不同,生命轨迹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深深敬仰着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他现在会在哪里?天遒谷?还是归离原?他在做什么?他有没有找到根治侵蚀的办法?应该没有吧。毕竟风神也对此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时他会停一停,然后去回忆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渐渐的,他昏睡着沉入梦境的时间越来越短,清醒着用于回忆的时间越来越长。时间,时间是一根缠绕在纺轴上的线,当人们开启回忆这种仪式时,丝线从虚空中抽出,串着一颗颗闪耀的、连缀的、可供摩挲的玉石。再后来,回忆变为咀嚼,玉石失去光泽,在反复咀嚼中化为铅灰色的碎末。他拾起那些零星的记忆碎片,不知道该把它们拼回时间线上的哪个角落。每一个角落都是痛苦,都是折磨。

痛苦开始令他清醒着产生幻觉。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归离原,白袍的祭司把骨片投进火堆里,为他作出一个预言;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奥藏山,抚摸着山脚下的水晶矿,阅读这座山峰千百年来的记忆;更多时候他觉得自己还睡在南天门的山峦腹心,于万古不移的黑暗中,等待着一个陌生的年轻魔神的拜访,给他带来太阳的光明。

某一日他忽然从幻觉中惊醒,心想,他等不到了,摩拉克斯不会再来了。

——他来过了。他与名为悲伤的岩石栓在一起,命运要他们沉没到大地的底心。

他看见荒野中心,深渊缓慢张开它黝黑的裂口,要将他的灵魂吞噬殆尽。

日光终于熄灭了,大地的裂口中浮起一轮血翳的月,将太阳取而代之。那弦月流淌着铁一般的色泽,投下的月色如刀刃般锋利,将他的灵魂切割成一千片,每一片灵魂都发出一千种不同的声音。

一个声音说:“是凡人毁坏了地脉,害我变成如今这幅样子,我当复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方是世间的正义。”

一个声音说:“凡民并非故意,他们只是正常地劳作,正常地生活。我见过他们,了解他们,他们生而如此,对咫尺相隔的危机一无所知。何况我应允过摩拉克斯,不去伤害他们。”

一个声音说:“正是摩拉克斯欺骗了我,将我禁锢在这囚牢里。是他的过错,他用法术混淆我的心灵,令我时时昏睡,无法清醒。”

一个声音说:“是我自愿的。我自愿待在这囚牢里,因我也不想伤害凡人,因我也深爱着这片土地。”

黑暗在黑暗中无限制地膨胀。忽然间,他醍醐灌顶。

我为何将自己困在这里?他自省。我乃若陀龙王,元素结晶创生之物,我生而非人,为何要用凡人的道德约束自己?

伴随这意念的诞生,霎时间,狂沙大作,八根深入地心的岩脊一根接一根崩裂塌陷,散落满地。他嘶吼,他咆哮,有形与无形的枷锁都在这咆哮声中片片碎裂,化为齑粉。他睁开双眼,眼神中蒙着一片血翳的清明。

岩穴外尽是刀丛般的月色。他飞向天遒谷,一路上发出指令,召唤他的眷属。大大小小无数的龙蜥响应着他的号召,自地穴中钻出,聚集在他麾下,向着人类的聚落,浩浩荡荡蜂拥而去。

 

璃月城,黄金屋。

这里曾经是摩拉熔铸之所,全提瓦特大陆财富中心的中心——曾经的意思是,半个月前,岩王帝君下令暂停摩拉的生产,以整个黄金屋作为岩元素力的熔炉,铸造一柄仙家兵器。

待到这武器成形的那一日,气冲云霄,山峦震颤,大地也似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璃月港内百姓敬畏地遥望南方山间的神迹感应,猜测岩王爷铸造这样一柄神兵利器是为斩除一个怎样强大的妖魔。毕竟,和平安宁的生活已经持续地太久、太久了,久到百年前那场岩龙作乱的往事都已成为百姓口中荒诞不经的都市传说,实在无法与近日来龙蜥肆虐的流言联系在一起。

知晓内情的仙人们则各有任务——削月筑阳真君正向岩王帝君汇报:“……阵法业已完成,只是……留云借风真君说她构筑洞天消耗甚巨,需闭关一段时日,无法亲自主持。”

“无妨,”岩神说,“让甘雨……不,让萍姑替代留云的位置,甘雨与魈留守璃月城。”

“是。”

他垂眸,注视着那三方石匣——纹饰古朴,光华内蕴,皆是仙人神力所化,拆开来是阵法之眼,合在一起便是一个完整的洞天宇宙,足可封印大地上一切的有形无形之物。

金红火光照耀出岩王帝君不动如玄石的神情,又为他覆上一副崭新的、隔绝情绪的面具。许久,他动动手指,如孩童随意抹去沙上图画般,抹去了最后一个宝匣上的纹饰。

“留云不忍心了,是吗?”他推测,“也是,毕竟他们认识了那么久,没办法亲自下手,也是理所当然。”

削月筑阳默然。

“你觉得呢,削月?”

“什么?”

“相较之下,我是否太过冷酷无情?”他说,“我与他相识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七神,没有璃月,大陆与外海尚未分离,甚至连月宫都在它原本的位置。而现在我却要亲手消抹他的存在……”

他轻轻地、轻轻地叹息一声:“……用他告诉我的方法。”

这声叹息是那么的微不可闻,当它飘浮在空中时,羸弱地仿佛蝴蝶翅膀的轻微一颤,甚至无法使这世上最细软的蛛丝挪动分毫;可当它落在地上时,却又变得那么沉,那么重,若声音真的拥有重量,便能一直沉没到大地的底心去。

削月筑阳真君低下头。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声叹息压垮了,久久不能言语。

许久,他终于拾回自己的声音。“……自我追随帝君以来,”他说,“帝君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璃月的福祉。”

“是的,”摩拉克斯平静地回应,“这是我与璃月最初的契约。”

他长久凝视着黄金屋的炉火,这璃月历史上最初、最古老的火种。火光内,一张岩弓已然成形,每一处折角每一弧曲度都凝聚着至臻至纯的岩元素力,披金流曜,熠熠生辉。

他转身,走进刀丛般的月色里。

 

他坐在遁玉陵的最高处,废墟中距离大地最遥远的所在。上古时期,这里曾属于一个采玉为业的城邦,后来天星遁逃,城池废弃,千百年的岁月侵蚀后,唯有这些断壁残垣存留下来,作为旧日文明的记录者。逃离摩拉克斯的岩牢后他便占据了这片废墟,龙蜥们每日向他汇报,袭击了多少村落,袭杀了多少凡人,他不予置评。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的,但是他想不起来,他已经很累了,他像是经历过一段很长、很长久的旅途,现在只想歇息在这个地方,这个远离大地与山岩的角落。可他明明就活过了数千年、甚至可能是数万年的岁月,道路总是相似的,之前他为什么从来不觉得疲惫?

他坐在月光下,一动不动。他想要回忆往事,可往事已变为铅灰色的碎末,拾起来,就散成了烬。于是他整夜整夜地发呆,并期待着什么时候来一个凡人勇者向他发起挑战,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撕裂凡人的胸腔,碾碎凡人的四肢,他麻木的心脏中还残留了一丝好奇,好奇摩拉克斯脸上那副亘古不变的冰冷面具被打破后,会露出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时他略微振奋了一些,于是他满怀希望地转动头颈,望向废墟入口的石板路。

道路终点是苍白的月光,铅灰的石基,以及漆黑如铁的夜色。他看见月,纳贝里斯跌坐在月光下,一时哭,一时笑,仿佛半截没烧尽的炭薪;他看见夜,归离原上扬起遮天蔽日的尘霾,他握住一捧灰,灰烬中残存着尘神的气息;日与夜的交界处,时光的终焉,他看见自己被巨大的岩手扼住喉咙,黄金箭矢刺穿他的心脏,将他钉死在地心。

他看见所有人的终局。

他忽然间领悟了,他所等待的,也不过是一个结局。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一跃而起,化作龙形,向西方飞去。

 

层岩巨渊,千百年来,不知多少璃月人采矿为生,即便是在这样一个龙蜥作乱的特殊时期,矿洞内依旧镐声阵阵,灯火昼夜不熄。

他在裂谷上空盘旋一圈,随意挑选了一处目标。他俯冲而下,第一口咬住一个垂老的矿工,咯嘣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顺着颌骨传播,皮肉翻张,血浆迸涌,血肉在龙牙间混成一摊烂泥,周围的惊呼声呐喊声实在厌烦得紧,他吐出半片形状模糊的残躯,咽下复仇的快意。千岩军站在他面前,冲他挥舞那些可笑的矛钺枪戟。他驱动岩刺,轻而易举地撕裂了人类的身躯,肠穿肚烂,不成人形。

屠杀。屠杀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的光景,血液泼洒,浸透了整片土地。忽然间,数道岩枪从天而降,洞穿他的脊甲,将他的皮肉骨血都剖开暴露在空气里。

他感应到了熟悉的岩元素力。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终于赶来了。他骤然兴奋起来,四肢百骸都因这兴奋而微微战栗,甚至能听见血液流过耳膜的声音。

岩王帝君的龙形自云中出现,如闪电,划破了血一般黏稠的夜色。

天上地下,他们遥遥对峙。愤怒,杀气,决意,摩拉克斯全身上下所有的气息都令他着迷不已。他低吼一声,迸裂背上岩枪,丢开爪下凡人,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他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结局。

他们厮杀半宿,自层岩巨渊一路缠斗至南天门,一路投下无数的岩枪,岩脊,岩刺,交织的岩元素力化为玄黄结晶,纷纷扬扬洒落大地。途中他意识到摩拉克斯是有预谋地把他往东方引去,不知为何,他并无坠入陷阱的恐慌,反而隐隐觉得安心。

这才对嘛。他心想。谋定而后动,才是摩拉克斯的一贯做派。

东方,日与夜的交隙,晨光穿透雾霭,太阳自荒野上升起。

逆着朝阳的光辉,隐约可见摩拉克斯幻化为人形,拉开了一张崭新的、黄金的岩弓。那箭矢也是金黄色的,仿佛自太阳辉光中淬炼而成,太阳的光芒笔直指向他的心脏。巨大岩手扼住他的喉咙,他看向摩拉克斯,在那双沉金色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想起来了,这就是他的终局。

——岩与海港的君主,会以亲手铸造的弓箭,贯穿陨龙之心。

阳光平等无私的照耀在天地万物上。阳光自私地在那石珀般的瑰丽眼眸中停驻了一瞬。

 

一霎时,他回过神来。

 

他站在南天门的草地上,微风吹过,草叶起伏,他深吸一口气,嗅到了大地的气息。

摩拉克斯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穿着素麻缝成的衣袍,赤足,披发,皮肤白皙,凤眼清黑,黑与白之外,唯有发梢在阳光下微微泛着金色,正是他们初次相遇时的样子。

他走上前去。

巨大的树木拔地而起,它的造型十分特异,一半枝繁叶茂,一半形如枯死。摩拉克斯指着那棵树,告诉他,封印他的阵法入口就藏在巨木下,与陨龙弓遥相呼应,当箭矢射入他的心脏时,他就会被钉入法阵中,被封印进此世之外的另一处洞天,一处为他特意打造的、隔绝了地脉影响的囚笼。

若陀欣然道:“这不挺好?……欸,你哭什么啊?”

他伸出手去,想要接住摩拉克斯的泪水。因为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悲伤,又咸又涩的海潮萦绕在他身边,像是随时能把他拖进大地的底心。

可他并没有真正落泪。他只是看着若陀,平静地说:“若陀,我希望你知道你会经历什么。“

若陀点点头。

“黑暗会逐渐剥夺你的五感,时间会消磨你的力量,扭曲你的形体,一百年,一千年,甚至可能是一万年,你都无法从这囚牢中脱身,在此之前你都会清醒地活着。活着,但痛苦到不如死去。”

若陀拥抱他,轻轻地,额头抵着额头。

“我知道,我都经历过。”他在摩拉克斯耳边轻声说,“这是你最后想到的办法,我接受。”

他松手,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因我相信,一千年也好,一万年也罢,即便到达时间的尽头,我们也终有再会的一日。”

他心境明澈。他知道,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了,这就是他的终局。

几滴泪水落在草地上,分不清是他的,还是他的。落地瞬间就化为金色的岩花,以他们站立的这一小块土地为圆心,层层叠叠铺展开去。

阳光灿烂,万物生长。若陀转身,独自一人朝伏龙树走去。

他知道,摩拉克斯就站在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

 

黄金箭矢离开弓弦,如日光一般,笔直射向他的心脏。

他闭上双眼,沉入黑暗里。

 

一开始,是砂砾,是泥土,是岩石,是这浩瀚地脉中一切的已知与未知,有形与无形。后来,所有的无意识中诞生出一个具体,他在黑暗中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心想,我要给自己起个名字。

岩元素力凝聚成龙的形体。

山岩为他传播声响,矿石为他转达触感,地脉为他汇聚认知。黑暗。触手可及的一切唯有黑暗,因而他也无从得知万物的真实形貌。他在黑暗中恣意生长,成长为山峦般的巨龙,偶尔翻动身躯,便引来大地的震颤轰鸣。

某一日,一个陌生的年轻魔神前来拜访他,请他不要再扰动他的子民。

“巨龙翻身,撼天动地。凡民脆弱,一场地震就能轻易夺走成百上千人的性命。”岩之魔神说,“我知阁下乃是无意,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若阁下不再制造地动,于人于己,皆是莫大善事。”

那声音尚带着几分青涩,悦耳动听。他想,要是能见一见这声音的主人,就好了。

可惜他做不到。

不过,不再翻身这点小事他还是能做到的。大不了睡得无聊了,就换个形体。

“我知道了。”他闷闷地说。

对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多谢,请问我能为阁下做些什么呢?”

他愣了愣:“你为什么要帮我做事?”

“额……”对方显然也没料到要解释这种问题,“嗯……因为阁下答应了我的请求,公平起见,我也该答应阁下一个请求才是。这样,契约才能够成立。”

“这样啊……”他想了想,说,“你是岩之魔神,拥有创生岩造物的权柄,我为岩龙,生而目盲,你能否给我一双眼睛。”

对方轻笑:“好说。你且等一等。”

他便在黑暗中等待着,屏息静气。

几息之后,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贴近他额前印堂,一团小小的、带着热意的什么东西。太阳,他心想,他从没见过太阳,但是莫名的,他觉得太阳就应该是这个触觉。伴随那热意与他身躯的融合,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那个宇宙起了点什么微妙的变化,一种全新的感受、全新的认知与他原有的意识融为一体,缓缓凝聚在他头颅里。

“好了。”对方小心翼翼地说,“你试着睁眼?唔……就,你在心里想着要看见什么东西,跟着感觉来?试一试?”

若陀心想,我想要看见他。

他睁眼,便看见了光。


END


搞完了,我说是霹雳式HE大家没意见吧【手动狗头

应该还有个符合普通标准的HE番外,如果能按时搞出来的话,会发布在五一期间的若钟72h活动里

走过路过的朋友们,赏点评论好吗,虽然社恐十级不太会回评,但我每个评论都有认真看的【流泪猫猫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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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录《见日之光》全文及番外《不知乘月几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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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踏杨花过谢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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