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旧曲

【若钟】见日之光(三)

waring:OC,私设,过去捏造,温迪×无名少年提及


第三幕 人间

 

在此之后的一段岁月,确切说来,在魔神战争结束后的一段岁月里,时光变得格外舒缓安适,令人联想起阳光下的溪流,潺潺淙淙,记忆为其增添上一轮镀金的缘。每当他在梦境中探询这段岁月时,他总能听见风声,水声,或者别的什么与黑暗禁锢格格不入的声音。声音是流动的,时间也是,时间在他的梦境里潺潺流动,于是深渊闭合它黢黑的裂口,太阳自荒野上升起,用它金黄色的辉光点亮高山,点亮海港,点亮时间的尽头。

战争结束,尘世七执政的体系正式确立,七神首度齐聚于璃月城玉京台上;摩拉克斯在熔炉边造出了世上第一枚摩拉,又将它随手花销在朔日的集市上;七神会议上,这种贵金属被确认为七国通行的法定货币,岩神以自身的血肉,为人类一切的汗水、智慧和未来做出担保①;曾追随摩拉克斯征伐四方的仙人们大多遁于山林,少数隐于市井,亦有部分仙众与岩王帝君重新签订契约,以适合自身的方式继续守望这崭新的和平国度;七星遴选,八门草创,玉石矿业之外,人类的商贸业愈发兴旺发达。

财富源源不断地汇入璃月城,这千帆之城,这万港之港。

卸下庶务后的摩拉克斯给自己发掘出一项全新的娱乐活动——他开始频繁地化作凡人,用各种身份游历人间。若陀看得有趣——主要是觉得化为女性的摩拉克斯十分有趣,毕竟在过去,在诸神尚行走于人世的那个年代,岩神可从来不会用这种形象出现在信徒前。

于是他也学着摩拉克斯,为自己塑造凡人的身躯,去体验凡人的生活。那些不属于本体的记忆早已在千年的磨损中散漫零乱,只余下一些细节,一些片段,一些刹那间的既视感。

印象最深刻的是某一次的请仙典仪。那日他突发奇想,想体验一番凡人眼中的摩拉克斯究竟是如何的光芒万丈,于是便化作一持剑侠客,随波逐流地挤到了玉京台上。身边站了对母女,女孩五六岁的年纪,怎么蹦怎么跳怎么踮起脚尖都望不见祭坛上的岩王爷,在人群中急得直跳脚。

莫名的,他想起隔壁留云借风家的小麒麟,小时候被他逗弄说胖得像个球可以从山顶咕噜噜一直滚到山脚时,也是这样一副眼包泪花要哭不哭的可怜样。于是他难得发了次善心,抱起那个小女孩,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看完了整场仪式。

事后女孩的母亲自然千恩万谢,并摁着小女孩的脑袋让她也说谢谢,女孩扭捏半晌,把拿在手里的一朵金花郑而重之地放在他手心上。

——不,肯定不是金花,那种金色野花只生长在珉林的山岩草丛间,从不曾出现于人类的城市内。女孩送给他的应该是霓裳花,或者琉璃百合,他记不清了。他的记忆早已支离破碎,在那支离破碎的一角,却执着留存下了来自凡人的善意。并非第一次,却是印象最深刻、最难以磨灭的一次,究其原因……其实他也想不明白究竟为何。大概因为这善意诞生于日光之下,便注定要与太阳的辉光一同生发。

以普遍理性而论,他觉得这段岁月是祥和的,幸福的,完满无缺的。这完满持续了近千年,他便自然而然地以为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这认识终结在一道雷声里。

 

雷声并不是真正的雷声,而是一种比喻,一种感觉,一种劈裂魂灵的错觉。不记得是千年中的哪一个一百年,他在层岩巨渊的山峦中沉睡时,忽地自长眠中惊醒,感觉有利刃如天雷般降落,洞穿他的脊甲,将他的皮肉骨血都剖开暴露在泥岩里。

但那是不可能的,沉眠时他处在原形状态下,在璃月的土地上,能伤害到岩龙本体的唯有摩拉克斯的岩枪。且不说摩拉克斯会不会穷极无聊到千里迢迢把孤云阁搬来南天门,单论实际感受……他沉下心,仔仔细细感受一番,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受伤。

但他也睡不着了。睡不着的时候他通常选择干一件事——去睡摩拉克斯。于是他爬出地穴,抖落泥土,变了个人形向璃月港飞去。

摩拉克斯不在璃月港内。甘雨招待了他,安排他住进吃虎岩临街的某间客栈里。小姑娘原本是好心,想让不常来璃月港的千年老龙近距离感受一下凡人商业的繁荣。却给他的睡眠带来意外困扰——说来奇怪,变成人形的时候他通常也会拥有人类的作息,到了某一个时间点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倦意,但这一次,这次自沉眠中苏醒后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无论龙形或人形——第七个无法入睡的夜晚他听着窗外夜市的喧闹声,莫名其妙从床上弹起,心中恶念丛生,

——赶出去,把他们都赶出去,把凡人赶出他的领域。

之后的记忆变得错杂纷乱,有呼救声,有火焰燃烧的哔剥声,有岩柱崩裂房屋坍塌,还有甘雨,混血的麒麟少女悬浮在空中与他对视,弯弓搭箭衣袂翩飞,霜华矢凝如实质,笔直指向他颌下逆鳞。

“前辈!请住手!”她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引弦的手指却稳而又稳,纹丝不动,“再不住手,就恕我失礼了!”

住手?住什么手?他在回忆里恍惚地思索着。但那箭矢上的一点寒芒却勾起他更为深重的怒气,或者说,隐藏在潜意识里的恐惧。他愈发狂怒地摇动大地,周围的人声呼喊更加喧杂,更为惊惧,麒麟少女眯起一只眼,那箭矢就快要离弦了。

忽然间,八根岩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在他身边围成一圈,将他与周围凡人隔绝开。地动靖平,人声奇迹般地安定下来。只余下他的怒吼,他的咆哮,他能感觉到这囚牢的力量也不那么牢固,他很快就要挣脱了——

一个凡人降落在他面前。他嗅到了熟悉的力量的味道,还有灵魂,这如太阳般金色璀璨的灵魂。

——他认出来了,这是摩拉克斯的凡人化身。

——可摩拉克斯又是谁?他昏沉地想着。

安定魂魄的岩元素力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没办法抵御这股力量,暌违多日的倦意自识海深处泛起,他闭上眼睛,迟缓地昏睡过去。

接下来一段日子他也是昏睡的时候多,苏醒(或者说半昏迷)的时候少。醒来时,有时在天衡山,有时在绝云间,有时甚至在奥藏山下的岩牢里。留云借风、理山叠水、削月筑阳,还有其他许多认识与不认识的仙人们在他身上尝试了五花八门的术式,而后摇头叹气。摩拉克斯总是眉头紧锁。大概是为了防止璃月港的意外再度发生,岩王帝君不再使用力量微弱的凡人化身,转而以神躯在一旁护法,他每一次醒来,就看见那双金色瞳孔里的阴影更加沉重一些。

 

某日他被咿咿呀呀的笛声拽出昏梦,睁眼后看见摩拉克斯,以及摩拉克斯身边一个带绿帽子穿绿斗篷的矮子。前所未见的风元素力轻柔又强横地萦绕在他身边,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揪着他的鳞甲,拉拉拽拽,令人生厌,他立刻要暴跳咆哮,摩拉克斯及时捏出一个法诀,将他安抚下来。

“不好意思啊老爷子,”绿斗篷矮子抱歉地说,“我也没办法。”

“无妨。”摩拉克斯说,语气里听不出失望,想来也确实没报什么希望,“多谢。”

绿矮子绕着他走了一圈,叹气:“风中的精灵曾经跟我说,若陀龙王是璃月山峦的化身,有山一样庞大的身躯,十个特瓦林加起来都不及他背上一片鳞甲大小,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原来是巴巴托斯。他在梦境中昏沉地想。自由之神,北境蒙德的无冕之王。

“夸张了,但他原本确实不是这样的。”摩拉克斯淡淡地说,“这是他被侵蚀后扭曲的意识残留,其他碎片都隐藏在识海内,我无法将他们拼回原状。”

“这样啊,你也费了不少功夫……”巴巴托斯托腮,“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帮忙,你们一定是很要好的伙伴吧。”

“以人类的标准而言,”摩拉克斯平静地说,“他是我的爱人。”

“救命啊!”巴巴托斯吓得连蹦带跳一退八丈远,看他脸上的表情,仿佛有十只奥赛尔同时穿着草皮裙在他面前跳丘丘肚皮舞,“我要忘记刚才那句话,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特瓦林。”

摩拉克斯用一种平静到极致的目光注视着岩牢里的囚徒,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

巴巴托斯盯着他脸上表情,端详半晌,小心翼翼地说:“那啥……老爷子……你也知道,侵蚀他的是深渊,是世界之外的力量,我们是尘世的执政者,站在尘世规则的顶点,但是规则之外的那些存在,生死,时空,因果律,都不是我们能够触及的领域,你还是……”

摩拉克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巴巴托斯脸色骤变:“你该不会是想要——”

“想过,一次。”摩拉克斯打断他,“我不会那么做。我是璃月的神,我是契约之神。在我与璃月的契约面前,一切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包括我自己。”

巴巴托斯沉默半晌,脸上神色百味陈杂。

“也好。”他自嘲般笑笑,“不过老爷子你啊,还是真是石头做的心肠。我的自制力可没你那么强,你知道我动用风神权位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摩拉克斯没搭理他。他顿了顿,自顾自说道:“我……复活了一个人。”

摩拉克斯猛地转头看向他,不,不能说看,应该说是盯,那双金色瞳孔里透出的神情一瞬间锐利如枪刃,逼视着,教人难以呼吸。

巴巴托斯后退半步,避开他的视线。

“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错了。”他抹了把脸,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至可怕、至不详的存在,心有余悸,“……你不会想要知道细节的,最坚强的人类在看到那东西的时候都会被拖进无边无际的恐惧里,但总之……我后来……还是杀了它,送它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

“杀了他吧。”风神冷酷又温柔地宣判,“你现在的做法,只不过是徒增痛苦,你的,他的,你们两个人的。杀了他吧,在一切尚可挽回之前。”

 

绿色的风丝丝缕缕地散去了,他睁眼,便看见一片广袤无垠的荒野,荒野中心,大地裂开一道黝黑的豁口,散发着不祥的吸引力。他着迷地看着那深渊,他就要走进去了——

“若陀,”摩拉克斯的声音像是从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金色光芒霎时点亮了荒野,“感觉好些了吗?”

巴巴托斯的净化能力虽不能彻底清除他识海内的侵蚀,但确实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甩甩尾巴,勉强着支撑起身,吐出一块翠绿色的玉玦。

摩拉克斯慢慢俯身,将悬黎玉握在掌心。

“杀了我吧。”他嘶哑地说,“风神说得没错,这是唯一的办法。你早就知道了吧,侵蚀我的,究竟是什么存在。”

“是的。”摩拉克斯说,“那天我赶去层岩巨渊,切断了被侵蚀的部分地脉,将它放逐去暗之外海,但还是……太晚了……深渊已经污染了你。”

他抚摸着岩龙嶙峋的鳞甲,声线平静,可任何一个听见他说话的人恐怕都会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然而此时此刻,在这幽暗的岩牢里,没有凡人,没有仙人,只有一位古老的神明与一位更加古老的岩龙,于是他们谁都没有落泪,就只是平静对话着。平静如过往岁月里重复过千百次的牵手,拥抱,与亲吻。

“我把我还记得的一切都留在了悬黎里,”他说,“等到无可挽回的时候,就用那个办法杀了我吧。再过一段时间,恐怕我最后的这点记忆都会被腐蚀了,到那个时候,这座岩牢关不住我,你的力量也无法阻止我的磨损,你该怎么办呢?”

他担忧地看着身为神明的爱人:“你该怎么办呢,摩拉克斯?”

“会有办法的。”摩拉克斯固执地说。他的声线沉着如玄石,神情坚牢如黄玉,一般说来,玉石垒成的堤坝足以隔绝悲伤的潮汐,但他现在整个人都像是浸没在海水里。

又咸又涩的海潮一瞬间漫过他们的头顶。

“那天你也在啊,我们错过了……”他自言自语,语言已失去逻辑的骨架,破碎支离,“早知道就去见你一面了……后悔啊,让你看见我现在这副样子……”

“杀了我!”他突然咆哮出声,嘶吼出脑子里硕果仅存的念头,“杀了我,摩拉克斯!不要让我违背契约,不要让我去伤害你爱着的凡人!”

“不,这不是最好的办法。”摩拉克斯依然坚持,“你是地脉中生出的岩龙,璃月山峦的化身,不生不灭,不老不死。我杀死你现在的意识,下一劫,下一个轮回中还会有新的若陀龙王诞生,深渊的侵蚀不可逆转,到那个时候,我们也还是会重复同样的宿命,我还是必须杀死你。”

“那样……也挺好……”他喃喃地说,“只是在那之前,记得先给他一双眼睛,让他再次……看见你……”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他闭上双眼,再次陷入错杂纷乱的梦境里。


注①:引自坚牢黄玉文案


TBC


下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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